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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
從角隅跳下以後已經是第幾次看著對方受苦,富察容音不敢去計算。
第幾次的無能為力,第幾次哭到聲嘶力竭,也換不回原本屬於她的自由。
她好傻,她真的好傻。
自以為能放走遭受囚禁的鳥兒,讓她展翅翱翔享受蔚藍的天空,卻是一手剪斷她的羽翼,葬送了她的希望。
是的,她的瓔珞、她的希望。

但她實在太累了。
讓她再任性一次就好,若是能再和魏瓔珞相遇一次,她一定會…………

(二)

早晨的陽光曬灑進來,向來淺眠的人睜開雙眼,看了看鬧鐘也不過四點多。只是從前會有人軟硬兼施的讓自己多睡些,如今……偌大的雙人床只有右側是凹陷的。
不過這樣也好,這樣就好。

傅容音翻過身拉過軟被,試圖阻擋些陽光,還未完全清醒的思緒似乎又犯了困,也罷,僅此一次,就讓她再稍微貪戀下夢境吧。
唯有在夢中,她才能好好地去愛一個人。

這一世她不再做大清皇后,也不是富察容音,只是一介平凡的女人,名為傅容音。
不用拘束於迂腐陳舊的規矩而活,這一次她只做自己,只做傅容音。
床頭櫃的鬧鐘在七點準時響起,驚醒方才墜落回夢境中的人,女人伸手將鬧鐘關掉,躺在床上卻不想起身。她的思緒飄回至三天前,講台下那個突兀的身影,清秀的臉龐還有著些許稚氣,手中握著黑筆認真抄寫筆記,烏黑的長髮被隨意扎成馬尾有些鬆散,耳垂上那對茉莉花的耳環反射著陽光......
她記得自己看到點名冊時心中的顫抖,那是早已無法盛開花朵的沙漠被惡意滴下清泉的滋潤感,拼命安慰自己或許只是同名同姓之人,卻在真正見到對方時,心中壓抑不了那股激昂喜悅。

是她,是她的瓔珞。

傅容音重新睜開雙眼,認命地起身梳洗後換上簡單套裝,準備駕車去學校。
去重新面對混亂的一切。

(三)

課程是連上的,今天魏瓔珞並沒有出席,不禁讓傅容音懷疑那天看到的,只是心中的過度妄想成真反映出來的幻覺。
下課鐘聲響起,回到辦公室的傅容音才真真正正地鬆口氣,原來一切不過為自己的臆想。
她今天課程只有早上,於是選擇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店坐坐。她不想回家,回去也是自己待著,不如來品嘗這家的甜點,稍微放縱下自己。
與其說是咖啡店,傅容音也不太明白這家店到底主要販賣的甚麼。除了咖啡和簡餐,連花草茶和江米年糕都有,會知道這家店面也是某日她心血來潮到學校附近晃晃、想隨意找間能解決午餐的地方,她一眼就被這間隱藏在小巷子,門口卻種滿茉莉花的店家吸引。
江米年糕竟還相似於當年明玉做的味道,對於這裡悠閒的氛圍也十分欣喜,從此便成為常客。

「傅教授。」正在翻閱財經雜誌的她抬頭,少女清秀的臉龐正擔憂地望著自己,「您沒事吧?」她的手指向自己,傅容音才反應過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,濕濕的。
少女朝自己遞了張紙巾,傅容音接過後立刻點去淚痕,而對方也很識相地沒有多說話。待傅容音平復些後,她才開口:「找我怎麼了?」
對方卻搖頭,淡淡地說著,只是忽然看到自己落淚後、掙扎一會,才過來詢問的。

傅容音勾起笑容,「我沒事的。」對方點點頭,說聲打擾了又回到她的位子上。
少女坐在距離自己三個位子,靠近門口的高腳椅上。桌上擺著一個寬口咖啡杯,和一本原文小說還有幾本字典,傅容音的目光沒有重新回到雜誌上,就這麼被她的背影吸引著。
不大的店面只有幾張方形桌子,和一排高腳椅,算下來也不過十幾個座位,一旁還有學生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和老闆製作餐點的聲響,傅容音卻只能聽見那人的呼吸聲,和偶爾跟著耳機哼出的歌聲。
她忽然覺得世界真的好小、好殘酷,總是讓傅容音一再地遇見魏瓔珞,讓她們相遇又不給她們彼此相愛的機會。
傅容音就這麼望著她,望著魏瓔珞沉浸在書中的背影,不久後離去的背影,她才不捨地收拾東西跟著離開。
一坐上車,眼淚終於忍不住。她無力地靠著方向盤,小小的空間裡只有自己能明白的辛酸陪著她。

(四)

她做了一個夢。
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,是她們第一次輪迴。
她們的第一場悲劇。

那年傅容音剛過五十歲生日,和丈夫一同開車出門卻發生意外,車子打滑撞到正在等紅綠燈的她。
男人下車察看對方傷勢,傅容音坐在車內,她在車子打滑前就看見對方,她不敢下車去詢問對方是否會疼、去關心她。
她坐在副駕位上,久久不能自已。
男人敲了敲車窗,傅容音才緩慢地搖下玻璃,「對方沒什麼事,但還是送去醫院下比較好。」伸手抹去自己的眼淚,他以為傅容音是受到了驚嚇,安撫道:「沒事的,我回頭就把車子送回原廠保養。」
「都依你吧。」傅容音輕聲說著。

幸好車速不快,那人只是額上擦破皮,但左腳上了石膏,其餘沒什麼大礙。
傅容音帶著水果來探望她,本來他們夫婦是要一起來的,但丈夫臨時有個會議就只剩她自己了,這樣也好。傅容音敲了敲病房門,聽見裏頭說了句「請進。」才深吸口氣推開那扇門。
「你好.......我是傅容音。」她看著躺在床上的人,低下頭打招呼,「我帶了些水果來探望妳......」
「您太客氣了、不過是場意外。」對方眨眼看著她,明顯地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,回神後才回應到。

「很疼嗎?」傅容音還是不敢看向她。
太像了,聲音、語調,模樣都和那年並無二異,唯一的差別許是臉上多了些歲月的痕跡吧。
「沒事沒事,不過是輕傷罷了。」對方不明白為甚麼傅容音不看著自己,不過也沒關係,這人長得好看,不看自己的話就讓她來瞧著對方吧。
傅容音在病房裡坐了一會,和她討論賠償以及承諾這幾日住院的費用會由他們夫婦支付後,才起身準備離去。

「那個、」她開口喚住對方。
「怎麼了?」
「我叫魏瓔珞。」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為甚麼要突然開口,「魏瓔珞。」
女人回以魏瓔珞一個溫柔好看的笑容,「我知道。」

Xx

在那之後,魏瓔珞經常邀約傅容音一同出門。
偶爾去咖啡廳坐著聊天,也會去參觀畫展、一起去觀賞戲劇等,傅容音也沒拒絕她,她也沒法拒絕。

這一日,魏瓔珞發現傅容音有些心不在焉,她隨意開口、試圖開啟話匣子,「要不要去看場電影?」
「都好。」
「結束後我再送妳回去。」
「可以。」
「我送妳回去前,要不要去酒吧晃晃?」
「隨意。」
魏瓔珞笑了出聲,拉回傅容音的注意力,她蹙起眉問著有甚麼好笑的。
「我們都幾歲了,還跟年輕人去酒吧玩呀?容音姐姐您還年輕嘛。但我可承受不起。」她自己都三十五了,對方更是年過半百,怎麼還會答應自己?
魏瓔珞笑得有些浮誇,傅容音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方才答應了甚麼荒唐事。

「所以,妳怎麼了?」魏瓔珞喝了口黑咖啡後詢問。
傅容音沉默會,才緩慢開口講述:她丈夫外遇了,對方是他公司的下屬,傅容音會發現也是對方打電話來時,丈夫正好在洗澡,她替他接起電話才知道這一切的。
傅容音敘述的語調太平淡,平淡到像是早已知道她早已看穿,若不是傅容音眼眶有些紅,魏瓔珞覺得她會直覺認定傅容音根本不愛她的丈夫。

魏瓔珞不知道的,她的直覺確實準確地可怕。

傅容音的確不愛她的丈夫,所以並沒有憤怒、指責,唯一感到傷心的原因也並非丈夫背叛自己,而是自己努力經營二十幾年的感情付諸流水。她認為愛有很多種解釋,她對他的愛頂多算是細水長流的愛,從兩人相識開始就沒有所謂的轟轟烈烈,她記得男人向她求婚時的靦腆、記得他們相處時的愉快,卻記不起自己曾幾何時有為他真正動過心。

因為傅容音真正動心的對象,此刻正坐在她對面,替自己打抱不平著。
世事難料,只是傅容音早就嫁於他人,如果那場意外沒有發生,她們此生也不會遇見。傅容音笑自己的愚蠢,自己的天真妄想,從角隅一躍而下後她就沒有資格再見到魏瓔珞了,兜兜轉轉幾百年,仍舊是遇上了。

魏瓔珞突然坐到傅容音身旁,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旁,「還是,妳要和我私奔呢?」她認為這一句玩笑只會換來傅容音的一句「別開玩笑。」,卻沒料到對方認真地看著自己。

「好。」

Xx

她們搬離那座城市,逃離到遠離塵囂的海邊小鎮,這間屋子是魏瓔珞很久以前買的,作為自己休假時的去處,簡單的兩房一廳,孑然一身的魏瓔珞另一間房自然被當成書房使用,而傅容音也並不介意要和她一起睡在主臥室。

她一想到自己有些窘迫地告知,要委屈傅容音和自己一起睡時,傅容音只是淡淡地回:「都和妳私奔了,有差嗎?」想想就覺得她真可愛。
傅容音不解地看向躺在自己懷裡、突然笑出聲的人兒,用眼神詢問對方,換來對方一個親吻和不明所以的笑容。

「有妳在真好。」魏瓔珞感嘆。
「謝謝妳,瓔珞。」她由衷回應。


意外發生的太突然,傅容音只是呆愣在原處。
下一秒身子自己動了起來,慌慌張張地跑到對方身邊,拼命搖晃著對方,「瓔珞?瓔珞?妳別嚇我呀?」

緊急煞車刺耳的聲響迴盪在耳際,突如其來的力道將自己推開。
被轎車撞擊時的她微笑著:「妳不會受傷、真是太好了......」

傅容音奔跑至魏瓔珞身旁,緊緊擁著她。空氣中飄散混雜梔子花香和血腥味,以及最後的那句表白──

────「容音,我愛妳。」
一同被某一陣海風吹散。

(五)

女人從夢中驚醒,這不是她第一次夢見她深愛的人慘死在自己面前。
她也深知,這並不會是最後一次。

(六)

自從那次在咖啡店相遇的意外後,魏瓔珞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課堂上了。
傅容音其實不太理解,那日若是魏瓔珞有到校,為甚麼沒在課堂上出席呢?

也罷,少一次見面機會,或許能稍微阻止悲劇的發生吧。她是這麼深信著。

傅容音再次踏入那家咖啡廳大門時,已經過了兩個星期。而她習慣的座位上已經坐了人,傅容音環顧四周,若是想留下只能和她併桌。
她還是離開好了。思考三秒後的傅容音下定決心。

「教授!」對方卻先出了聲,「要不要和我一起坐呢?」

她以為自己夠堅強,能夠轉身拒絕對方。但她過於高估自己,也估算錯她在自己心裡的地位。
傅容音還是坐到了魏瓔珞對面,魏瓔珞稍微收拾桌面朝她微笑著,「教授好久沒來了呢。啊、沒事的,我也準備要離開了,這個位子就留給教授吧。」自從傅容音坐下後,魏瓔珞就沒正眼瞧過對方一眼,終於對上視線卻是看見傅容音微紅的眼眶。

「教授?」魏瓔珞有些慌張。
怎麼每次都會遇上教授哭泣呢?更多的疑惑卻是來自心底的那陣酸楚。

「我沒事。」
「我沒事的。」她又喃喃重複一次。

(七)

第二次重逢,魏瓔珞是個剛紅起來的小藝人,在聚光燈照耀的日子裡,她熱切的目光遠比那些機器來的耀眼。

她們因為一部電視劇與對方相識,又因為這部電視劇和彼此相愛。
那年傅容音三十七歲,不想耽誤對方大好的前程而拒絕對方,而魏瓔珞總有她自己的辦法來達成目的,她總是有辦法讓傅容音愛上她的。

Xx

那年春天她們一起約定去穿耳洞。
那個春天她送她一副耳環,說一定很適合自己。

她不愛將頭髮吹乾,導致耳朵常常發炎。
這時魏瓔珞會溫柔地替她上藥,再選一副耳針替自己戴上。
她喜歡看她那個認真又小心的神情,喜歡她碎唸著要好好照顧自己,喜歡她在自己忍痛悶哼時擔憂的模樣。

這天,耳洞又發炎了。

只是沒人能再替自己上藥了。

那是最短的一次,她們僅僅相愛了三天。

(八)

在這充滿惡意的世界,她們一再重蹈覆轍著。
是時候該為這場悲劇畫上休止符。

這一世,她不要再相信愛了。
這一生,傅容音不願意再去愛了。

(九)

女人神色痛苦地將自己捲曲起來,長年手腳冰冷的毛病一直困擾著她,尤其是當「那陣子」總會特別不舒服,也曾嘗試過吃止痛藥但藥可是三分毒,長期仰賴止痛藥更是傷身。
傅容音窩在厚重的棉被裡、試圖驅趕些寒意,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成功轉移自己的注意力。

來電的是陌生的號碼,尤其是在凌晨一點半這種時候,傅容音直覺地不想接起、心底卻有個聲音,說著若是不接起這通電話,以後怕是再也沒機會。
她鬼使神差的接起電話,電話那頭的聲音確實安慰了自己的不適。

「容音。」她不知道魏瓔珞是怎麼拿到自己的電話,更不知道為甚麼對方會在這種時候打來。
傅容音打算不做任何回應。

「沒事的,」魏瓔珞的嗓音有種魔力,總是能治癒傅容音,帶給她繼續走下去的希望和勇氣,「是不是偷喝了西瓜汁呀?」
「我是不是說過,西瓜性味偏寒平常不能多吃?」魏瓔珞的聲音太飄渺,飄渺到傅容音認為這只是錯覺。
魏瓔珞只是自顧自的開口,傅容音沒有力氣、更沒勇氣掛斷,「啊、」少女興奮的驚呼聲傳來,「下雪了。」
傅容音終於找回聲音似的,艱難回應:「是嗎?」

「容音,妳知道雪是甚麼顏色的嗎?」聲音輕柔的像是把她包覆著,安穩而平靜,「容音,我真想和妳一起賞雪。」回應她的,是傅容音終於安穩的呼吸聲。

(十)

有幾件事,傅容音並不知情。她以為僅有自己保有記憶,卻沒料到對方亦是如此。
魏瓔珞何曾沒嘗試過不要和傅容音相識,即使盡全力閃躲終究避不開命運的擺佈,就算她魏瓔珞不願找尋對方,傅容音總會出現在她生命中。

每一次笑容、每一個哀傷,她也認真追尋過了,但這顆心早已被鎖死,被緊緊束縛著。
而她也甘之如飴。

容音牽起自己的手時,那股悸動仍殘留在掌心中。
她只是想要好好愛一個人呀────

而扭曲的一切仍然持續著。

(十一)

她喜歡她。
她也喜歡著她。

有人說,她們非常登對。
有人說,她們非常適合。


但她從未說愛她。
她也未曾答應過她。

這樣,悲劇是否不會成真?
────不會。

(十二)

「容音,妳知道雪其實是彩色的嗎?」

(十三)

失去一個人,世界會有甚麼不同嗎?
甚麼都不會改變的,明明最深愛的一個人消逝在世界上,它仍無情照常運轉著,和昨天並無二異。

(十四)

她們肩並肩行走在大馬路上,暖暖的氛圍流轉在她們四周,兩人心照不宣地感受這短暫的美好,雪花漫天飛舞著,魏瓔珞就走在傅容音身旁,無須觸碰也能感受到年下的氣息和溫度。

「送我到這裡就好。」傅容音站在一棟大樓前,思索下,把圍著的圍巾套在魏瓔珞脖子上。
「不邀請我上去坐坐嗎?」拒絕她的是傅容音的微笑,「我知道了。」
魏瓔珞拉開一職背在身後的後背包,從裏頭拿出五朵紅玫瑰的花束,交到傅容音手中,「晚安。」也不給傅容音反駁的機會,魏瓔珞急忙跑走。

傅容音將玫瑰插好在花瓶中,其中有一朵的觸感和其他不同。傅容音滑開手機後又是一抹自嘲、無奈的笑容。

Xx

手上沾染的溫熱並非錯覺,女人詫異而驚恐地抱著倒臥在自己懷中的人。

「沒事的。」魏瓔珞安慰,「這樣、我們都能解脫了。」暈眩的視線中,殘存在眼簾中是那人溫暖的笑容,「容音────」

的確是漫長不過的故事了,終於在某個雪天完結。

女人第一次──也是唯一一次──主動吻上漸漸冰涼的唇。
「瓔珞,我愛妳。」

(十五)

木桌上盡是乾枯的花瓣,花瓶內的水早已乾枯,卻還剩下唯一一朵玫瑰在那。
驕傲地綻放著。

(十六)

校舍門口站了一個女人,沉靜自持、像是仙女般的氛圍,她站在屋簷下看著漸漸轉小的雨勢。不遠處一個身影朝這裡奔來,那人踏過水漥濺濕自己的褲管,她卻不在意地只管朝前方奔跑。

「淋得一身濕。」女人從包裡拿出白色手帕替那人輕輕擦拭。
「想快點見到容音啊。」她笑的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,「而且我也想妳了。」
「油嘴滑舌。」年下牽起對方的手準備回家。

「瓔珞。」
「嗯?怎麼了?」回眸剎那的笑容宛如陽光般耀眼,只見傅容音難得張開雙手,魏瓔珞二話不說地抱住對方,「雨停了呢。」她在傅容音耳邊輕聲說著,戀人主動要求懷抱可是很難得的──尤其是在大庭廣眾的地方──魏瓔珞收緊懷中的力道。

「我們回家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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