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門未知子知道自己不是個傻子,但在她眼中的確是個孩子。
在其他人口中的「手術笨蛋」,不過是將患者的處境排在自己前面,她知道自己不擅於解釋——大多時候是解釋也無法讓他人理解——因此都用結果來讓那些反駁她的人信服。
連在面對自己的腹膜後腫瘤第三期時,她也只是想著該如何讓內神田的手術成功。

長年對於情感的漠視,才會使得自己即使年過三十,面對情感問題仍像個孩子吧。

也不該說是漠視。大門未知子心想。
只是長久以來一直不需要去觸碰的「情感」,終於在這幾年有了結果,才會導致現在像個情竇初開的高中生不知所措。
不知從何時起,手術室內那抹紫影也融入自己的日常生活中,甚至才驚覺,那抹紫色已經烙印在腦海之中、心房之中。
連自己的情感問題也能當作術前會議一樣剖析,大門不禁失笑。

「啊啊⋯⋯好想吃鯛魚燒啊。」
四十二歲待業中的派遣醫生望著遼闊山野大喊。

好想和城之內さん一起吃鯛魚燒⋯⋯。
大門對於腦海中閃過的想法並無感到詫異,於是轉身走進屋內開始收拾行李。
她卻在正打算將最後一件衣服收進行李袋時,感到疑惑,大門轉過身跌坐在榻榻米上,看著遠處陽光透過山巒間與薄霧形成的雲海,她伸手右手嘗試抓住什麼般,又放棄似垂下手。
城之內博美可是自己的搭檔啊。
怎麼可能會有與自己相同的心思呢。
她可是說想再和帥哥再婚的人吶。
城之內的男人緣太好了啦!大門忽然有些賭氣的想著,撇除岸田——那是自己還不認識的城之內——但光這幾年城之內被多少人表白過!大門越想越生氣。

「果然還是要永遠放逐吧!」女人大聲說著自己的想法。
但、怎麼可能呢。
怎麼捨得呢。
明明年紀比自己小,成熟度而言倒是大上許多,或許是因為「一名母親」的關係吧,城之內的各種想法上總比自己更常替他人著想。
無論作為一名母親或是麻醉醫生而言。
在自己麻將輸的時候會安慰自己、在手術室替患者的身體著想⋯⋯那雙微微下垂的雙眼總是透著熠熠星光的模樣。
手術室裡單靠一個眼神也能溝通,正是因為城之內博美總在自己微微轉頭便能找到的地方,一次又一次的配合自己,她才能不顧一切完成一個又一個艱困的手術吧。

關於城之內都好喜歡。
怎麼辦、突然好想妳。


「未知子,太晚回來囉。」神原晶抱著班凱西看著剛踏進門的大門未知子。
「啊?」大門走進屋內,看了下時鐘十一點半,她將包包甩在沙發上直徑走去冰箱拿了瓶啤酒,打開鋁罐喝了一大口後才反問:「什麼太晚回來?」
「和牛牛排已經被我和博美吃掉了呢!」神原擼著橘貓沒看向大門。
大門揚起眉毛,「晶さーんー趁我不在又吃獨食!」

「未知子。」神原在大門坐上麻將桌老位子時開口。
被師傅這忽然嚴肅的語氣叫到,大門放下鋁罐也很正經的看向神原,「怎、怎麼了?」

「什麼——都沒有——哦。」
「啊啊?晶さん講清楚一些啦!」

神原淡淡地望了眼倒臥在沙發上胡亂的人,心想,這可不行哦未知子,這是妳們要自己解決的呢。

Xx

她知道這是什麼情感,卻沒料想過這種心情居然會如此脹大,沈重到每一次的呼吸、心跳都隱約發疼。
並非沒有談過戀愛,學生時期乃至於出社會後,城之內博美總是用她特有的溫柔性格吸引著他人。而她唯一一次點頭答應許下一生承諾的,也僅有岸田卓也一人。
用生命孕育出新的一朵小花後,曾相約一起渡過餘生的兩人卻因時間衝突、價值觀不合而宣告寒冬降臨。

至此城之內發誓她往後的每一次心跳都要為了女兒跳動。

而她也確實沒猜想到,有股自由的風會吹進自己早已死寂的心海中。
吹走了沈悶許久孤寂,帶來新鮮空氣。
原本緊閉、被擱置許久的房間,終於被打開窗戶,讓微風吹拂進。
她貪戀著被微風拂過的每一刻,嚮往著哪天自己也能伴隨著那陣涼風一同起舞。

但是她不行。

Xx

她對於城之內博美的印象是溫暖的鵝黃色,確切來說是彩霞那般的橘色,與溫暖一詞的色調都能用來形容城之內博美,她卻無法確切說出正確的顏色名稱。

手術室內唯一屬於暖色調的是病床上的患者,臟器、鮮血。
手術室內不屬於醫生們的冷色調是麻醉醫生的制服,以及她眼中特有的溫柔。

大門已經太習慣微微轉頭就能看見她,不用自己開口,城之內也能精準的回應外科醫生當下需要聽到的生命跡象。
這樣的習慣帶出手術室後,大門未知子才知道,原來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城之內博美。
因為太習慣她的陪伴,才會有「她會一直在身邊」的錯覺。
手術室內有她、名醫介紹所有她、桌球桌上另一端會有她、甚至澡堂裡也會有她;但是城之內鮮少留在自己身邊。
總是帶著過分剛好的距離。
就連借宿於名醫介紹所時,城之內會將原本神原鋪好的床鋪再拉開些距離後,才會躺下。
大門未知子放棄探究。

「城之內醫生是唯一能跟上大門醫生跳躍式思考的人呢。」護士群裡總有幾個人籤運不好,遇到連續好幾台手術的主刀醫生是大門未知子的情況。
更慘的狀況莫過於——那台手術的麻醉醫生並非城之內博美。城之內毒舌歸毒舌,在危機情況總能冷靜判斷最適當的處理方式——也是她唯一能跟上總是隨機更改術式的大門未知子——細心地告訴護士群下一步該準備哪些器材。

自從離開帝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後,大門不再侷限於日本,而是在世界各地行醫,其中累積的不僅是更多的手術經驗,還有那令人窒息的習慣所帶來的痛苦。
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總是途中更換術式。
好像太依賴城之內了。這點大門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。

大門喝下最後一口果糖漿,眺望神奈川的晴空,她依稀記得城之內是神奈川縣出生的?
女人苦澀的笑了下,收起托盤和杯子,轉身背對那片讓她想起麻醉醫生特有溫柔的暖色調天空。


「我回來了!」拉開木門,大門未知子準時在晚間七點半帶著行李回家。
「啊、大門さん?」坐在麻將桌邊上的城之內正無聊地玩著手中的二筒,一聽見聲音轉頭朝門口發出驚呼。
「未知子,歡迎回來。」神原正好要將火鍋從廚房端出來,「博美,吃飯囉!未知子也是。」

「吶,城之內せんせー,」大門遲疑了下開口,「等等要不要————」
「啊!忘記幫班凱西開罐頭了呢。啊啦啦——班凱西等等呦。」神原忽然站起身抱著橘貓準備躲回自己房間,「博美,今晚也會留宿齁?」
「咦?是可以⋯⋯啦。」看不透大門未知子在想什麼,又忽然被神原點名,城之內的順勢回答,沒想到造就了今晚注定要矗立在風中的局面。
明明東京最近都沒怎麼刮風的。

火鍋還在她們倆中間冒著熱氣,煮滾的水聲不停地提醒她們此刻有多沈默,卻聽不見大門還未說完的話語。
結果直到吃完晚餐,神原還是沒有出現和她們一起打麻將,城之內也沒能猜透大門的想法。

明明在手術室內不需要去猜想,而是靠眼神也能明白;即使不清楚,大門也會替自己解答的。

「城之內せんせー有想要做的事嗎?」兩人躺在榻榻米上,中間夾帶著過分剛好的距離,大門未知子終於開口。
城之內看著老舊的天花板,淡淡地開口:「這是什麼修學旅行中的高中生少女話題嗎?」半晌她才繼續開口,「有哦。」
「是什麼呢?」
「怎麼了嗎?大門さん。」城之內笑著說,「胰臟癌的部分不是已經被大門さん治療好了嗎?即使還在可能復發的期限內,但我都有乖乖檢查呢,不是大門さん壓著我去做檢查的嗎?」伴隨難以察覺的嘆息,城之內舉起手試圖抓住從窗戶傾洩進的月光,她側過身面朝大門,「還是說大門さん在國外手術時受了什麼刺激?」

大門未知子仍維持正躺的姿勢,她知道麻醉醫生此刻正看著自己,她到底了解此刻躺在身旁的女人什麼呢?她認識城之內舞,去過她們家,知道她有個前夫,麻醉技術很厲害⋯⋯知道這些能夠更貼近她一點嗎?
毒舌,提到孩子或是病患是孩子時會比平常要衝動一些,很堅強⋯⋯什麼的。

「吶,城之內せんせー妳高中的秘密是什麼呀?」

「啊?才不告訴大門さん咧!」

「但是我知道哦。」大門未知子翻過身,城之內咖啡色的眼眸在月光下變得更加柔和,她直直望著城之內博美,但對方的眼神閃躲似乎不願意看著自己,大門坐起身第一次拉近兩人的距離,「城之內せんせー的秘密⋯⋯。」

「大、大門さん?」被來不及逃跑的風擁抱著。城之內直到現在才驚覺,自己一直渴求著這陣風的吹拂。
手又不自覺地扶在腰際,但對方並沒有給予自己逃跑的餘裕。

女人湊近麻醉醫生耳邊,在她耳朵旁細語,城之內立刻滿臉通紅推開身上的人,「為、為甚麼大門さん會知道⋯⋯。」

「眼神。」大門未知子笑得像個孩子,「還有因為我不是笨蛋。」小孩終於得到心儀很久的糖果,大門露出勝利的微笑。
猜對城之內博美的秘密比在麻將上贏過她還要令人高興,她看著城之內過分剛好的距離感慢慢瓦解,露出不知所措的滿臉通紅,「城之內せんせー有要反駁的嗎?」

久久城之內才終於吐出一句弱弱的話:「大門さん真是的⋯⋯。」

大門再次擁住城之內,不讓她繼續後退,「城之內せんせー的回答呢?」

「大門さん⋯⋯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嗎?」原來自己這些年一直矗立在自由的風中,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,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流露出心思了呀。

這一次,城之內終於抓住了那陣自由的微風,不再讓她從指尖溜走。
她的手終於離開腰際,不用再壓抑不安和心情,有些微涼的手撫上大門的臉龐,主動拉近兩人的距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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